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拯救“象人”全过程纪实
日期:04-09
最大的“象人”
 
在黄春才的村庄,他才不被视为怪物,而只是一个“病孩子”,31岁的黄春才身高只有1.5米左右,40多公斤重,他的“象面”——从他两岁就开始在脸上不断增大的“神经纤维瘤”就有15公斤左右,平时,他必须双手抱着自己的赘生物才能行动,从4岁开始,他就没有离开过偏僻的村庄。
 
他动作迅速,虽然他的肿瘤成为行动的巨大障碍,但他还是能很快地走到楼上房间,为外人翻找他小时候的照片,那是他6岁时的全家合影,那时他的瘤子还很小,按照他们村里人的说法,“还像个人形”。
 
这张照片一直被珍藏着,可是已经发霉了,上面已看不到清晰人像,却是他作为正常人在世界上的唯一痕迹。之后,伴随着他的是噩梦般的人生,肿瘤越长越大,直到他30岁时候,他所在的湖南省郴州市永兴县的三塘乡修通了公路,他和他的疾病,才第一次以令人震惊的姿态呈现在村外人前。
 
肿瘤专家徐克成说,根据目前文献资料,黄春才很可能是世界上面部肿瘤最大的“象人”,相对落后的医疗条件,他所生活的闭塞乡村,加上固有的贫困,使他的疾病没有在合适时间得到治疗。
 
随着医疗条件的进步,类似病例也不太可能恶化到这一步,所以他可能是“空前绝后”。
 
徐克成开始时并不想给黄春才动手术,他所在的广州复大肿瘤医院是他一手创立的民营医院,如果手术失败,“医院以往的业绩大家都不会记得,只知道你把人给治死了”。
 
直到见了黄春才,徐克成才下定决心手术,“患者太痛苦了”。事后他才知道,久被疾病折磨的黄春才已经下了决心,如果此次医生拒绝了他,他就不打算活下去了,“不想再忍受这样的命运”。
 
目前黄春才已经经历了一次手术,还有多次手术在前面等他。而黄春才的治疗过程将被写成论文,美国有一家医院已经邀请复大医院合作,“他的治疗过程有重要的科学价值”。
 
关键“一抱”
 
复大医院曾经成功地给马来西亚的两个“象人”做过手术。但是在那次手术前,参加会诊的上海专家,也是徐克成的一位朋友,曾制止他说:“让他们去吧,风险太大了,万一死在手术台上你怎么办?”“象人”手术最大的风险在于创面处理,国内几乎没有医院愿意做这种手术。按照徐克成估计,一刀下去,创面瞬间的出血量可能要达到3000毫升,“等于要在极其短的时间内修补一张脸的创面,又不能用止血钳”。
 
另外,有些“象人”面部肿瘤性质无法判断,如果是恶性的,即使不开刀,“象人”也会在一段时间后死亡,老朋友因此说,“开不开刀都那样”。这也是大医院不愿意接受“象人”手术的原因。
 
徐克成最终没有听劝阻,他觉得,老朋友是大医院体制内养成的自私,“我看见那两个‘象人’之后,突然明白,医生对病人的怜悯是天生的”。在两人治愈后,送病人返回的他在马来西亚受到了贵宾礼遇,他说:“人生快乐莫过于此。”
 
可是即使有这样的先例,他也不愿意接受黄春才入院,“我一直想在‘象人手术’上封门,这种风险不是我们这种民营医院所能承担的”。上次给马来西亚的“象人”手术,他甚至一直没有告诉他妻子。他说:“wo已经快70岁了,完全可以退休了。”
 
在见到黄春才之前,他对负责联系的《三湘都市报》记者李凌说:“我不能保证给他做手术,只是做一次检查。”医院其他的负责人私下对他秘书说:“千万别让徐教授激动,他一激动,很可能就要留下这个病人,这就麻烦了。”
 
今年6月12日,黄春才出现在徐克成面前,黄春才是坐了医院派去的车,经7小时夜间路程到达广州的,当时天还没亮。之所以选择夜间旅行,是怕他吓坏了别人,“一路上都没有让他下车”。
 
黄春才的精神当时很紧张,一方面是从没见过的城市景象让他惊慌,“一坐电梯他就尖叫起来”。
 
“在来之前,他已经表示,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,他也要治疗。”接触黄春才的当地记者在和他相处几天后已经发现,他早已不能再忍受过去20多年的那种绝望,“连平躺睡觉都无法做到,他从不说自己的痛苦,因为那都已经展现在人们面前”。
 
天还没完全亮,徐克成和黄春才初次见面。“当时wo就震惊了,世界上真有这么大的面部肿瘤!”当时徐克成最真实的想法是没法治疗,“wo想自己掏给他两万块钱,让他回去好了”。这样也不枉跑一趟。
 
更多人感到的是恐惧,即使是上次护理马来西亚“象人”的凌护士长,当时也不敢站到黄春才面前,“第一天简直都吃不下饭”。护士长说,她是隔了两天才消除了不适,现在已经能和黄春才有说有笑了。
 
几乎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是带着极大的努力来完成对黄春才的检查,负责给他抽血的护士说:“他的脸要放在一张桌子上才能抽血,碰到那里的时候,特别不舒服。”而负责给他喂饭的护士发现,面部严重变形的他,嘴巴已经脱离了正常部位,“找他的嘴就找了十几分钟”。
 
检查结果发现,黄春才的面部肿瘤属交界性肿瘤,在良性和恶性之间,负责检查的牛立志博士说,“如果不马上治疗,很难说他的生命还有多长”。他的脊柱因为肿瘤拉弯而严重变形,胸腔受压迫而呼吸困难;而肿瘤已经开始吸取脑部营养,放任下去,他可能会变成傻子——“最令人惊讶的是,多年来他的智力一直保持常态。”
 
检查下来,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拿出意见。徐克成走到黄春才跟前,突然弯下腰,抱住他的面部肿瘤,“那时候就是想感受一下,看看到底这肿瘤有什么特殊”。徐克成的这一突然举动并不让围观的医生们惊奇,去年,他就在走廊上给一个患者进行口对口呼吸,那患者有开放性肺结核。
 
“这一抱,wo心里有数了。”他发现这肿瘤虽然大,但可以把根部约束在一块。徐克成叫医生们,尤其是外科医生都来抱一抱,“大家抱了之后,心里都一松,明白这手术还是可行的”。
 
听到消息,送黄春才前来检查的湖南媒体的记者们集体发出了一声欢呼。徐克成却觉得漫漫长路刚开始,“经费问题都没解决”。他先发动本医院进行了一次募捐,接着又趁自己去马来西亚的机会,在当地的社团中开展募捐,“已经募捐了近10万元”。
 
与众不同的手术
 
7月24日凌晨,黄春才被推进手术室,共有4个护士,4名医生和2名麻醉师围绕他,徐克成身为消化道肿瘤专家,没有参加手术,而是站在一边“把场”。
 
手术前,黄春才拒绝女护士给他做术前处理的场景,使大家笑起来,“昨天给他剃头,他就不愿意,觉得剃了光头变丑了”。
 
手术室里,刚开始麻醉,手术就陷入僵局,特殊的鼻形使打了麻药的黄春才无法插管,“如果插管无法在几分钟完成,呼吸机就无法和他身体相连”。2名麻醉医生汗如雨下,其中之一还是从外院请来的麻醉专家,站在一边的徐克成说自己还保持着镇定,但是“心脏病都快发作了”。
 
因为黄春才鼻子严重变形,所以在两周前已经进行过插管试验,按照两周前负责黄春才检查的牛立志博士的说法,试验“就像研究他鼻子内部路径,当时插管成功,我们以为地图已经掌握在手里了”。可是,当时试验后带来水肿,而麻醉造成黄春才的气管的塌陷,“使这张地图完全作废了”。
 
牛立志刚接触黄春才的时候,觉得他的病对于现代医学是极大的挑战,“对他的好奇心很强”。可是接触了几天,他已经被黄春才所打动,这个带着巨型肿瘤生活在湖南乡村的病人,听说下得一手好象棋,每次见他,都会艰难地向他打招呼,拿手势做V形。两个麻醉医生3次插管失败并没使牛立志心存阴影,他接手时候,“已经顾不得紧张了,否则有生命危险”。他往气管输入大量氧气,“把路径再疏通一次”,再参照上次摸清的“地图”,终于完成了插管。
 
接下来是大家一直担心的失血问题,黄春才的面部肿瘤内血管丰富,按照牛立志的测算,“如果某一血管失血达两分钟,他全身的血液就会流尽”。这时起作用的就是氩氦刀冷冻技术,“使他的创口周围温度降到零下160摄氏度,这样能使血液流失的危险降低到最小”。而一起做手术的4名医生配合默契,“用了肝胆手术所用的止血技术,“一边切一边用钳止血”。结果迅速地缝合了血管,开始准备的4000cc血浆只用了一部分。
 
整个手术40分钟内结束,是一次完美的手术吗?徐克成说:“不完美,但是很快。”而快速,是决定“象人”手术成功与否的关键。
 
“象人”的命运转机
 
医院没有一次性完成手术,是因为要是陡然切除所有面部肿瘤的话,身体会无法适应,内脏功能都已经习惯了沉重的面部,“他的整个身心已经和肿瘤共同生存了26年了”。
 
黄春才刚生下来的时候,他脑袋就比一般人大,母亲还很高兴地说,“头大有官做”。4岁时候,他的面部肿瘤已经很明显,父亲带他去长沙肿瘤医院检查后,医生拒绝了他们,徐克成说:“以当时的医疗条件,确实无法治疗。”从此,黄春才就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庄。上了3年学后,退学回家,“不能忍受别的孩子的嘲笑”。
 
但是在妹妹记忆中,黄春才的病并没有妨碍他们一起玩,“他虽然有病,但还是做饭给我们吃”。他不仅能做饭,还能和村里人下棋、打牌,靠打牌还给家里赢回了一台电冰箱。还在村庄里开了个小杂货店,他能记账,“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”。徐克成说。
 
当地记者黄孝纪记得,他第一次去这个偏远的村庄,从县城出发,百余公里后,还要走上几小时。第一次见面,黄春才就显示出他对外人的排斥,他不愿意别人盯着他看,村里人说他自尊心很强,“要不是强烈的改变面貌的愿望,他肯定不会出村”。
 
黄春才目前恢复很好,ICU病房内照顾他的护士时常和他开玩笑:“再唱首歌我们听吧。”他则害羞不语——只有和他的弟弟、妹妹在病房时,他才能完全放松。
 
不过他会与探视他的记者握手,“他刚学会的握手”,会口齿不清地说“谢谢你来看我”。这是他接触外界后最大的改变,不再排斥陌生人。和他待了一段时间的护士发现,“他能够自己去病房外上厕所,不顾及别人奇异的眼光”。
 
这也是能够很快对他施行手术的原因,“和别的‘象人’比,他的心理相对健康”。
 
7月24日的手术前,黄坚决要求回家乡和父母亲见一面。“他自己也预感到手术的危险性,害怕自己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了。”和他一起回乡的徐克成看见他母亲给他煮了鸡蛋面,也看见了黄春才悄悄对他父母亲说:“治好病后,我要回家孝顺你们。”
 
“世界上没有治愈‘象人’的先例,我们唯一能做到的,是大大改善他的生活状态。”负责手术的牛立志博士说。目前肿瘤尚未有治愈一说,能做的就是“好转”,可是对于黄春才而言,这种好转,就是生命中唯一的愿望,哪怕这种治疗可能的风险是死亡。“他总是说,不想就这个样子离开人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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