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从事癌症治疗的医生,几乎每天都有痛心、无奈、无解、忧虑甚至痛苦的时刻。就在几天前的一个上午,wo就遇到三个病人——
第一例
患者Q,男,50岁,江苏人,企业家。2014年4月,超声检查发现肝“占位”。5月4日做了肝8段肿瘤切除,肿瘤3×3cm。病理:中分化胆管细胞性肝癌。术后采用FOLFIRNOX化疗方案,共6次。
2015年1月,MRI显示肝内多发性占位性病变。2015年2月2日-5月18日,采用希罗达加贝伐单抗,共5次。期间复查MRI,显示肝内肿瘤进展。从2015年6月14日起,改用FOLFIRNOX加安维丁。随后做MRI,显示新转移灶。2015年9月1日及11月8日分别做了射频消瘤减瘤。病程中发现骨转移,接受射波刀治疗。
2016年3月24日,患者接受不可逆性电穿孔消瘤减瘤(纳米刀)。4月接受多吉美治疗。2016年5月27日接受肝冷冻消瘤减瘤。6月3日,接受后路胸椎肿瘤切除重建内固定。9月自行使用Keytruda 100mg静脉输入,每两周一次,出现全身红疹,被迫停药。随后检查发现肺内“转移结节”和胸水……
第二例
患者W,女,55岁,河南人,博士,公务员。2016年7月,CT检查显示胰腺尾部占位3.4×2.8cm,伴肝多发性转移。穿刺活检诊断为胰腺癌。8月-10月接受FOLFIRNOX化疗,共4周期。10月25日接受经皮不可逆性电穿孔消瘤减瘤。11月25日CT复查,胰腺肿瘤稳定,改口服替吉奥。12月21日,血液CA19-9升至969U/ml 以上……
第三例
患者 S,男,73岁,江苏人,退休教授。2016年3月,被诊断出胰腺癌,接受Whipple手术,切除胰、十二指肠、第一段空肠、胆囊及胆总管,加扩大的淋巴结清扫。病理:导管腺癌。分期:T1bN1M0。CA19-9从术前的400降到40。
患者术后接受辅助化疗,吉西他滨联合奥沙利铂,6个周期,CA19-9升至100。再次化疗,采用化疗药加靶点导向药(吉西他滨联合厄罗替尼),但两个周期后,CA19-9超过200。观看患者带来的CT片,发现其肝内小块低密度区,疑“肝转移”。
化疗出路何在?
上述三例患者几乎都陷入困境,他们向wo提出共同的问题:化疗是按“指南”正规进行的,为什么化疗不仅无效,反而出现转移?化疗出路何在?
这是一个十分难解的问题。一个解释是,患者接受手术时已经有转移存在。研究发现,多达5%的癌症在没有被查到原发性癌瘤的情况下,已有癌细胞扩散。在小鼠实验中,80%的转移起源于早期扩散的癌细胞,而不是来自于大型肿瘤。大多数扩散的癌细胞处于休眠状态,化疗和靶点导向治疗对其无能为力。早期扩散的癌细胞会逃逸常规治疗,即使原发性肿瘤已被消除。
更可能的解释是化疗本身的原因。在新近由美国分子和细胞生物学专家编著的《癌症思辨》一书中,有这样的叙述:
“目前,癌症的主要标准治疗是系统性应用细胞毒性药物……患者通常接受最大或近乎最大耐受剂量的(化疗)治疗,目的是摧毁肿瘤。很遗憾,即便是严酷的治疗方案,肿瘤的应答也常常是暂时的,治疗会因出现抗药性癌症细胞群体而频繁失败。”
“一个高剂量的药物治疗或者甚至特异性标靶介导的癌细胞杀戮治疗,可在癌肿中启动一个新物种形成事件……结果,这些新的物种(癌细胞)展现新的表型,其中包括高度侵袭性的表型。”
这是当前癌症治疗中一种矛盾:治疗早期“有效”,很多癌细胞被杀死,肿瘤变小,但一段时间(几个月甚至数天)后,耐药的癌细胞“死里逃生”,逆势而长,有的癌细胞变为新的“物种”,比原来的细胞更有“侵袭性”,更快更凶猛地威胁人的生命。
如何解决这个矛盾?
2009年美国Rober Gatenby 在著名杂志《自然》(Nature)发表一篇文章——“改变抗癌策略”(A change of strategy in the war on cancer)。他说:“代之以追求辉煌的胜利,应该在适宜的条件下,从困惑的僵局寻求可能的好处。治疗的策略应该立足于控制癌症,而不是试图治愈它。”作者又指出:“抗癌大战如果沉湎于寻找灵丹妙药,使用高剂量化疗试图进行总攻击,结果看来只能是失败。”
早在2004年,《自然》杂志就发表了一篇有关“节奏疗法”(Metronomic therapy)的文章。作者Kerbel 和Kamen 分别来自于加拿大和美国。文章首先从应用“高剂量”化疗即“最大耐受剂量”(MTD)疗法,加自体骨髓干细胞移植治疗转移性乳腺癌说起,认为该种疗法不能给患者提供“任何生存受益”,主张采用小剂量的节奏疗法。
节奏化疗是采用小剂量,频繁给药。其给药方式可以每周、隔天或每天给药,每次剂量相当于MTD每次剂量的1/10-1/13。常用可口服的药物,如环磷酰胺、卡培他滨、足叶乙苷(VP-16)、UFT等,以便长期应用。
小剂量节奏化疗有何优势?
许多临床试验显示,节奏化疗能产生比传统高剂量化疗更好的临床效果,主要表现在:
1、不会产生骨髓抑制,减少促进骨髓恢复的生长因子需求量,即使产生骨髓抑制,也能较快恢复。其他不良反应(如恶心呕吐、头发脱落等)也较少, 患者容易接受。
2、不会大幅度改变癌症演变进程,“减少基因组混乱”,减少基因组突变和异质性,减少“离群者”产生,从而“减少通过快速进展而触发快速药物抵抗的机会”,即减少耐药性形成。
3、临床研究证实,高剂量化疗耐药的患者,接受低剂量节奏化疗,会重新“敏感”。
4、目前已有大量临床试验证明,节奏化疗能延长患者生存期,维持患者良好的生活质量。持久低剂量节奏疗法并非直接杀灭癌细胞,而是抑制肿瘤血管内皮细胞,通过抗肿瘤血管新生发挥作用。
5、节奏化疗能抑制调节性T细胞(Treg),后者促进免疫功能。调节性T细胞,通过肿瘤特异性和肿瘤非特异性效应细胞,抑制抗肿瘤免疫反应,促进肿瘤进展。抑制和消除调节性T细胞活性,能增强抗肿瘤免疫反应。许多临床和临床前研究显示,低剂量化疗能抑制调节性T细胞功能,促进淋巴细胞和记忆性T细胞增殖。
汤钊猷院士提出的“中国式抗癌”,强调“改造”,包括改造癌细胞,改造微环境和改造机体,实现“消灭”“改造”并举。最近,汤院士又引用老子在2500年前说的“天下之至柔,驰聘天下之至坚,无有入无间” ,“强大处下,柔弱处上”。主张抗癌治疗不宜“以硬碰硬”,而应“以柔克刚”。
节奏化疗可能就属于“以柔克刚”之术,此乃化疗的出路之一也。
编辑:Cheung
专家简介
徐克成教授:主任医师、博士生导师,暨南大学广州复大肿瘤医院总院长,国际冷冻治疗学会前主席,国家“白求恩奖章”获得者,中国“时代楷模”,广东省生命之光癌症康复协会主席,第五届中国道德模范提名奖获得者。